我先说一下我读特德姜小说时感受到的一些特点。
他作品的第一个特点我在之前的文章中分析过，“与《三体》以科幻为故事核心不同，在特德·江的写作中，科幻只是一种手段。通过这种手段，他让人们处于一些特殊的情况下，看看他/她如何反应。”
其次，叙述平实、自然。 在他的写作中，读者不会发现那种戏剧性的叙事手法，在经过缜密而复杂的伏笔之后，一下子揭示出令人震惊的谜团答案。 即使是科幻小说中特有的设定，他也不急于解释或阐述，而是平静而从容地一点一滴地讲述着故事。 当我读第一部分时，我什至觉得有点冗长和无聊，但读完整篇文章后，我意识到平静的湖面下的激流。
第三，篇幅短小，内容丰富。 每次读完他的一篇短篇小说，我都不得不感叹：他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展出如此宏大而深刻的故事。 这就要求作者熟练掌握选择和分配的技巧，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该写详细，什么该省略。
四是结构精巧。 这是指他最著名的短篇小说《你一生的故事》。 起初你会以为这是一个两线平行的故事，女主角对外星语言的研究过程，以及女主角与女儿的关系。 作者精心设置了时序，让这两个过程不断交替。 文本是线性的，作者对这两个过程的叙述必然是有顺序的，但它们在意义上却相互交织、呼应，让读者搞不清谁先谁后，谁触发了谁，谁影响了谁。 只是不明白而已。 最后你会发现，这不是两条时间线，而是一个圆圈。 而且，结构的巧妙不仅在于它是圆形的，还在于圆形图案的形式与故事的内容相适应。
为什么说形式与内容一致呢？ 这就不得不提到这个故事的核心了。 根据萨皮尔-沃尔夫假说，“语言影响思维”。 因此，由于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七肢桶使用的书面语言是非线性的，他们的时间观自然也是非线性的，不会受到顺序或因果逻辑的束缚。 当语言学家的女主人公学会了这种语言时，她的世界观发生了变化，过去、现在和未来同时展现在她的眼前。 因即果，果即因，无因则无果，无果则无因，一切都已发生，一切都在等待完成。 就像一个圆，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所以我说这个故事的形式和内容都是一个圆。
基于同一个核心故事，小说和电影的表达方式却截然不同。
第一个区别在于如何呈现和揭示七肢动物语言与人类语言本质不同的特征：非线性。
电影用水墨来呈现外星人的语言。 视觉效果令人惊叹，古典与未知的结合很有趣，但我认为这种方式并没有表达出原作的核心。 它只表明语言在阅读中没有顺序——毕竟主要部分是一个圆圈——但并没有表现出写作中的非线性。
小说中，七肢桶写句子的过程是这样的。
我将最初的笔划与完成的句子进行了比较。 我发现这个笔画涉及到这句话的几个分句。 一开始是标志“Oxygen”的一笔，清晰有力，与其他笔画完全不同； 然后它滑落，成为描述两颗卫星大小的比较词的一个元素； 最后，笔画向外，一展开，就形成了“海洋”标志的拱形主干。 问题是，这一笔是不间断的线条，而且是弗利帕写的第一幅画。 这意味着早在写下第一支笔之前，七肢桶就已经知道整个句子将如何布局。
这种特殊的写作方式对于读者来说不仅仅是新奇，更是帮助女主人公破译七肢桶语言的重要提示。 如此快的速度完成如此复杂的写作，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们具有“预测”的能力。 为什么可以预测呢？ 因为他们的意识和时间观是非线性的。
但在电影中，七肢桶书写文字的场景表现得仿佛每个小分子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并且各司其职，在几秒钟内形成了复杂的墨水图案。 观众只能看到七肢桶可以驱动分子“自动”书写，却无法推断它们具有“预知”能力。 女主角以类似的方式写了它们。 她在屏幕上滑动、过滤、点击，然后合成出复杂的图案。 电影赋予了七肢桶的文字古典的外观，但书写方式却是现代而机械的。 不仅外表怪异，还因为它没能表现出写作的非线性，还删除了费马定理的讨论（又一个从他们的行为中窥见他们思维本质的机会），电影实在忍不住向观众解释女主角是如何学会这门语言的，她不得不将其安排为“因为她将来可以做到，所以她现在可以做到，因为她现在可以做到，她将来当然可以做到” ”。 虽然可以用时间视角的非线性来解释，但这显然是一种机会主义的处理方式。 如果说第一个区别是侧重点和优点不同，那么第二个区别就是电影改编明显不如原著。
第二个区别是女主角女儿的死因不同。 这并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而是关系到女主角如何面对自己的命运，以及做出选择后将承受什么。
在小说《你一生的故事》中，她的女儿二十五岁时因攀岩而去世。 这场意想不到的悲剧似乎很容易预防。 为什么女主角还让女儿去攀岩？ 我想正是因为时间观的非线性。 我女儿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圆，一个完整的圆，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所以，女儿的出生、成长、死亡，以及其间发生的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件，都没有按时间顺序排列。 如果我们从线性的角度看时间，如果她没有把沙拉碗买回家，她的女儿额头上就不会留下疤痕。 如果不让我女儿去攀岩，我女儿就不会在二十五岁时死去。 然而女主角学会了非线性的外星语言，她的时间观也变得非线性。 如果她阻止了攀岩事件，不仅女儿的死会被打断，女儿的人生也将化为泡影。 毕竟，有间隙的圆还是圆吗？ 这是最平淡的故事，每一步她都已经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是最惊心动魄的故事。 一步走错了，整个故事就会崩溃。 这是最残酷的故事。 如果她不能接受失去女儿的痛苦，她就无法获得拥有女儿的幸福。 生死、快乐、痛苦，你的人生故事就是一个圆。
读者想通了这一点后，再回头看小说看似平淡无味的前半部分，就会蓦然发现，在那些时态混乱、叙述颠倒的文字背后，其实反映的是这样一个动荡而恐怖的现实，蕴含着如此深刻的意义。 复杂的情绪。 尤其是女儿攀岩事故后通知夫妻俩领取尸体的场景的描述。 女主角在看到床单下面的脸之前，平静地确认了那是她的女儿。
勤杂工会掀开床单并露出您的脸。 你的脸会有问题，但我会知道那是你。 “是的，她是，”我会说，“我的女儿。”
这是确认，验证，二十五年前就预言的损失，撕裂了二十五年的伤口终于彻底揭开。 这不是不知道命运的走向而无所作为的懦弱，而是真正的勇敢。 当我重读这些句子时，我的内心激动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出一身冷汗，还是该痛哭流涕。
小说之所以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张力，与特德·蒋为女儿设定的死因密不可分。 攀岩时的死亡表面上给了女主人公行使自由意志的空间。 看似很容易避免的悲剧发生在你所爱的人身上，但决定不去阻止这个悲剧是非常沉重的。 作为读者，只要了解了小说的核心设定，就能明白女主角为什么不阻止。 当你用非线性的观念来看待世界时，反抗命运的“自由”其实就和屈服于命运的“力量”是一样的。 它们本质上都是虚幻的。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自由，也没有强迫”。 但对于女主角本人来说，她是否会责怪或怀疑自己的决定，哪怕是片刻？ 哪怕只是一瞬间，疼痛也重如千重。 毕竟这个选择从理论上和设定上都可以理解，但从情感上却无法理解。
电影中的女儿死于某种绝症。 绝症与攀岩不同。 这不是女主角阻止或不阻止的事。 所以她要承受的只是：明知女儿会因病去世，她仍然选择生下她。 这样一来，选择的影响就会比小说小。 小说不仅阐释了一种对待既定命运的方式——“我预见了所有的悲伤，但我仍然愿意去那里”，这就是爱的力量，它还向我们展示了“自由”与“自由”的区别。当人们能够预测自己的命运时，就获得了自由”。 当“强迫”这个概念被证伪时所产生的矛盾和荒谬，就是爱的局限性。
然而电影这样的改编，其实也是内容适应形式的结果。 如果导演真的按照原著，让女儿因攀岩而死，相信很多观众走出影院的时候都会很委屈：女主角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居然让女儿死了。 很可能她的几句劝阻，就能改变女儿惨死的命运。 而我们这些把小说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弄清楚了故事背景的读者，就可以挽着长长的胡须，神秘地微笑了。
这给我们带来了第三个区别。 同一个故事，《你一生的故事》和《降临》以不同的方式讲述。 我一直觉得文字有静水深流的力量，寂静处能听到雷声。 与小说相比，电影的优点是更容易理解，也更生动直观。
以《降临》中给我印象最深的那一幕为例。 产床上的女主角从护士手中接过哭泣的女儿，说道：“回到我身边吧。” 女主角躺在病床上，女儿已经没有了呼吸。 女主角躺在她身边哭着说：“回到我身边吧。” 产床与病床，出生与死亡，开始与结束，婴儿的哭声与母亲的哭声，都由同一句话联系在一起。 相同与不同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反差，震撼的冲击力由此而生。 整个影片的结构是一个圆环，这两个场景也形成了一个小圆环。 作为一个爱看书胜过看电影的人，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设定充分利用了电影固有的视听优势。 如果用在小说里，绝对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不过，中文字幕是“回到我身边”。 根据场景被贴心地翻译成“抱抱妈妈”和“快点醒来”……我只能说还好我学了英语。
但优势也可能转化为制约，导致其扩大冲突甚至强行制造冲突，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增加话题讨论的热度。 电影用相当大的篇幅展现了七肢桶抵达地球后不同国家的不同反应、国家间的合作与分歧、民众的恐慌、人类与外星人的冲突……小说直接避免了这些问题。 我们要面对现实世界的问题，所以我们选择将叙事重点放在女主角对外星语言的研究以及女主角和女儿的关系上。 主要场景只有两个，学术研讨会和家庭。 不过，电影虽然填补了小说中的空白，但填补的方式却并不是很巧妙。 还加入了“人类与外星人的战争即将爆发，女主角独自守护和平”的情节，看似深刻，实则苍白、幼稚。
无论是决定发动战争还是不发动战争，描述的都很幼稚。 “你做了一件连我的上级都做不到的事：让我改变主意。” 。 。 。 人类国家怎么可能和外星人开战呢？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完全取决于商将军的一时兴起呢？ 尽管我几乎所有的政治知识都是从高中教育中学到的，但我也知道重大决定必须由一群人讨论和投票。 就算皇帝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也会有一群文官上谏。 但不要过多批评他们。 也许编剧或导演已经学会了外星人的语言和思维，必须“完成”这些战争场面？ 这就是电影与现实的互文性。
看完电影，我觉得特德·姜更可贵。 很多科幻题材的故事都是以奇幻奇观的呈现为主，但特德·姜却刻意避免了表面的起伏和反差，专注于写“平”，最终传达了非常有深度的东西。 我更喜欢小说的讲述方式。
最后，让我们回到特德·蒋关于命运和自由意志的问题。
这时你爸爸问我：“你想要孩子吗？” 我微笑着说：“是的。”
女主角有自由意志吗？ 当然，她的自由意志是说“是”，然后接受命运，体验幸福和痛苦。
当你提前知道结果时，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呢？ 因为知道和经历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谁能责怪女主角的选择呢？ 她做事认真，生活认真。 “有时候等待也是一件好事，有了等待，到时候会更有趣。” “所以我希望用心倾听，记下每一个细节。”
特德·姜在后记中说：“我受到启发，觉得也许可以用变分原理写一个故事，来描述一个人面对不可避免的后果时的态度。” 女主角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我们呢？ 即使我们还没有答案也没关系，因为——
要有耐心。 你的未来会来到你身边，像一只小狗一样躺在你的脚下，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它都会理解你、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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